我在《传媒业走进粗鄙时代》一文中曾谈到,传媒业的市场化媒体和有情怀的践行者,曾经以自己的理想主义情怀抵抗过社会粗鄙化的侵染,让这个行业多少赢得了职业的尊严,也为这个日趋粗鄙化的时代和行业,涂抹上了一层玫瑰亮色。
我在《传媒业走进粗鄙时代》一文中曾谈到,传媒业的市场化媒体和有情怀的践行者,曾经以自己的理想主义情怀抵抗过社会粗鄙化的侵染,让这个行业多少赢得了职业的尊严,也为...
朱学东/文
只有粗鄙的时代粗鄙的社会,才会产生粗鄙的传媒业,然后交互作用。传媒业的粗鄙化,再次为社会粗鄙化加速。
我在《传媒业走进粗鄙时代》一文中曾谈到,传媒业的市场化媒体和有情怀的践行者,曾经以自己的理想主义情怀抵抗过社会粗鄙化的侵染,让这个行业多少赢得了职业的尊严,也为这个日趋粗鄙化的时代和行业,涂抹上了一层玫瑰亮色。
但是,当向上向前变革的动力渐渐消退时,邪恶的力量却结成了对人的神圣同盟,权力和资本媾合肆虐,反抗者或销声匿迹,或乘桴浮于海,无力者要么顺从,要么犬儒,无保护的个体努力,终究抵抗不住整体粗鄙化的大潮,虽然他们依然坚守着,抗拒着,为一个粗鄙的时代保留了一点残存的尊严。
传媒业的粗鄙化,其实有迹可循。
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这样一句在中国被广泛引用的话,却成了中国社会的真实写照,蓬巴杜夫人绝对不会想到,她在中国竟然有那么多虔诚的信众。
自1990年代后,理想主义烟消云散,经过痛苦迷茫彷徨后,迅速崛起的,是对财富和权力的信仰,功利主义、机会主义、物质主义,尤其是即期的功利主义,从羞羞答答,到堂而皇之,最终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真正的主流价值观。
从公共事务部门,到工商企业的生产经营,到个人生活,即期的功利主义充盈了几乎中国社会的每一个角落(除了偏远的山村)。从上到下,人们奉之为圭臬。
那种挂在嘴上印在纸上刷在墙上虚晃一枪的义正词严,假作真时真亦假,让人看到了这个社会的荒唐,更让人看到了背后的即期功利主义的实质。
这种价值观的盛行,戕害了包括媒体业者在内的社会每一个成员,让越来越多的人失去了内心的敬畏,失去了为建设一个正常社会承担公民责任的信心和行动力。随之而来的是耻辱感和底线的一再突破,无限降低。
在这一过程中,传媒业从无知到贪婪的主动刻意,成了为即期的利己主义攻城略地的摇旗呐喊的同盟军。
功利主义所到之处,也就是人文关怀被流放驱逐之所。
看看那些成功学的报道,中间可以反省探讨的东西实在太多。
利己主义,哪怕是即期的利己主义,都不是罪过。中国式即期利己主义的可怕,是因为没有法律的约束,却有权力的纵容和追捧。
法治意识缺失,社会管理失范失控,导致社会普遍的没有法律意识,没有规则意识,没有契约精神,违反法律和规则契约的成本低,也让人失去了对外在约束的敬畏。
在传媒业具体报道与企业和机构的冲突中,几乎很少看到,用法律的正义来解决冲突。即便法律介入,也是有意识的选择性执法,最终不完全是法律的正义在发挥作用
权力才是冲突最终的裁判者。
虽然职业的荣耀和敬畏曾经影响着传媒从业者,但他们也有人性的弱点,传媒业又如何能自外于社会?!
中国的传媒业是一个不完全开放市场,有着一定的政策进入门槛,其管理的人治特色尤为明显。
没有情怀,弃守专业判断和职业操守者,常常能赚得盆满钵满,流连于高堂大屋,被追究责任的可能性非常之小 20年来因此被处罚的媒体数量之少处罚之轻,或可见一斑。
相反,在坚持职业立场的职务行为中,却常常有媒体和从业者因为得罪一方权力和资本,成为牺牲品。从早年的北京青年报到商务周刊到其他,从那些被放逐和被迫自我放逐的同行们的命运中,从那些可笑的社长总编检讨中,人们能够看到坚守者的不幸而顽强的命运。
坚守者的命运,无论是政治和个人利益上,也给更多人反面教育 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维持人文关怀和专业水平不坠?!
一正一反的命运故事,坚守者心怯,屑小乐怀。人性的弱点,遇到这样的打击和诱惑,自然会放大起来,从业者弃守情怀,犬儒的同时,也是媒体粗鄙化的开始。
传媒业还是一个不完全竞争市场,不公平市场,从来不是铁板一块。有追随体制的,有追随资本的,有自娱自乐的,更有坚守良知者。如果在一个有法律的正常社会,这种多样性也是正常社会的媒体生态。
但是,在我们这个时代,追随体制的某些传统媒体,在媒体中占有着最大的公共资源,在享受着财政供给的同时,从发行到广告到有偿报道,隐晦而公开地享受着地方和企业的孝敬,变相洗钱,其内容自弹自唱假大空,却甚少受到约束和法律的制裁。其之于社会之流弊,不仅仅在浪费公孥,消耗有限的公共资源,更在摧毁社会的德性方面推波助澜。
对于市场化媒体来讲,在过去社会改革占主导的时候,它们自身的摸索,无论是采编还是经营上,都曾经有过花开的日子,在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它们也曾有过自己短暂的经营上的黄金时代。
但是,随着经济的不景气,市场化媒体既无体制内媒体有财政补贴供养,也无新媒体可以打通资本市场 传统市场化媒体管理的模式,基本切断了媒体与资本市场的正常联系,使市场化媒体的商业模式创新式微,只能靠企业的广告和其他市场活动的费用支撑自己越来越大的成本,耕耘了多年的一亩三分地上,就是神农氏再生,也无力回天,遑论其他。
加上这些年媒介业态的变化,新媒体的崛起,对于传统媒体的消费者和市场分流,以及人力资源的分流,给传统市场化媒体加大了压力。
而近几年经济形势的恶化,更是让传统的经营日益局蹙。
传统市场化媒体的生存压力大增。一要生活二要发展。虽然未必愿意苟活,但形格势禁,却找不到更多有尊严的活路。
在功利主义高扬的旗帜下,媒体从业者的心理也发生了变化。从过去甘于坚守清贫而以书生报国无他物唯有手中笔如刀自命,到本应所得,再到对物质利益的过度渴求,这一变化是与传媒粗鄙化同步的。中国社会的发展,尤其是新技术带来的新经济模式,给了整个社会一夜暴富的渴望,传媒业自不例外。尤其是新媒体的创业传奇,高薪和暴富故事,扭曲了传统媒体人的心理,最终行为也开始扭曲。
互联网媒体对于传媒业的粗鄙化也尽了一分力。一方面抢眼球,一方面求快,降低成本,导致传媒业专业探索意愿急剧下降,而互联网的匿名式表达,也让许多人失去了实名下的责任和压力,放逐了自己。
其挣眼球式的标题,其实并非互联网首创,而是过去地摊文学法制娱乐式报道余孽,原本为传媒业所不齿。但如今却成了政治正确,还美其名曰互联网思维。
不仅传统媒体粗鄙化,即时互联技术平台上的许多社交媒体自媒体,创业过程急于成功急于建立自己王国的急不可耐,对知识产权肆无忌惮的践踏,也显示了粗鄙的特征。它们更多的只是商业,而非媒体。我本以为建立在新技术新平台上的新东西,可能会抛开了传统媒体的丑陋一面,但到目前为止,我还是多少有些失望。
至于新闻教育的粗鄙化,功利化,越来越甚。个中细节,已不需多论。
于是,选择随波逐流甚至同流合污有了心理的基础和现实的压力,更有了现实的途径。
很难想象,缺少了人文关怀,缺少了追索真相的努力,媒体还能获得自己独立的人格,还有存在的价值,还会受人尊敬。
传媒业全面粗鄙化的背后,既有成功学横扫一切,更有体制压力下的犬儒。
虽然其中也不乏对权力和正统的反叛与解构 但是,不正当的方法会妨碍正直的眼光。
赫尔岑说的对,旧监狱的砖瓦,绝不可能为民众造出一座新的房子。
或许,从现在开始,我们每一个身处其中之人,哪怕在螺蛳壳里,也常怀一颗道场之心,用建设对抗破坏,尽管规模很寒碜,但终究有所作为。
(注:本文发表时略有删节)
(作者系《中国周刊》原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