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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当作家变成色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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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昆德拉曾经写过这样一个段子,他推荐一个法国朋友去读波兰作家维托尔德贡布罗维奇的作品,过了段时间遇到这位朋友时,他显得很窘迫:我听了您的话,但坦诚地说,我不明白您为什么那么热衷于贡布罗维奇。昆德拉说:您应该读他的《费尔迪杜凯》或者《色》

 

米兰 昆德拉曾经写过这样一个段子,他推荐一个法国朋友去读波兰作家维托尔德 贡布罗维奇的作品,过了段时间遇到这位朋友时,他显得很窘迫: 我听了您的话,但坦诚地说,我不明白您为什么那么热衷于贡布罗维奇。 昆德拉说: 您应该读他的《费尔迪杜凯》或者《色》。 这位朋友很忧郁地看着他说: 我的朋友,我眼前的生命越来越短暂。我留给您那位作家的份额已经用完了。

生命很短暂,阅读很漫长,所以我们应该读一些有用的书。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不是因为昆德拉选错了推荐对象,而是他选错了作家。昆德拉推崇贡布罗维奇,把他与卡夫卡、穆齐尔、布洛赫并列称之为小说的诗人,这是一位小说家对另外一位精神同类的致敬,但是把贡布罗维奇当成一位小说家推荐给一位普通读者的时候,昆德拉并没有考虑到普通人是如何看待一位总是善于制造各种色情话题,用稀奇古怪的方式写作的小说家的。

苏珊 桑塔格评价《费尔迪杜凯》时说: 这部小说堪称是迄今描写性欲最爽和最直接的一部小说 可是书中却没有一处涉及描写性交场面。当然,小说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性爱的意念。在臀部、大腿、小腿的喧闹声压倒了社交客套话的氛围又有谁不会发生共鸣呢?大脑命令这样做,或希望这样做。臀部统治一切。 《费尔迪杜凯》出版于1937年,当时贡布罗维奇32岁,两年后因为战争意外被驱逐出波兰,此后的二十四年间一直滞留在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色》这部作品正是写于1960年代的阿根廷,是他后期的代表作品。昆德拉对《色》的推崇可以看作是对他前半生的那部代表作品的相互呼应。

阅读《色》的体验总让我联想到杜尚的那幅名画《下楼的裸女》。当年这幅名作展出时,有多半数的参观者都认为这是一幅恶魔式的作品,人们批判它在宣扬色情,但其实它并没有以某种色情或者淫秽的画面引诱世人。我们批判这幅画作惊世骇俗,恰恰因为它的色情不是画家赋予的,而是通过这幅画作反映在某个观看者的脑海里。每个观看者都可以自由诠释这幅画,画上的某种线条和动作有了一种连续的特征,但是这只是一种架构,具体的血肉和图象需要每个观看者的想象力分别填充,观看者成为了画家的合作者和密谋者,色情的意味似乎成为了画家和观看者心领神会地一个微笑和眼神。这其实就是阅读《色》给我同样的体验。

这部小说同样没有任何色情的描写,它的色情是因为一种幻想。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个色情狂的意淫之作,也可以看作一个窥阴癖和恋童癖的各种疯狂念头的媾和。这部作品之所以显得肮脏,恰恰因为它的纯洁。但是这种纯洁又有着一种癫狂的不安。小说中充斥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这种念头的压抑与爆发是失序的必然结果。谋杀几乎是注定的,从开始的描写所携带的时代气息,我们似乎能感受到在战争与时代的裹挟之下各种扭曲的影子不安地流动着: 在许多污秽、压抑、羸弱、灰色、被疯狂歪曲的年代之后。在这些年份里,我几乎忘记了什么是美。在这些年份里,只有尸体的气味。 当我们刚刚经历了一个荒芜的年代,被压抑扭曲的心灵得到瞬间的释放,对快感的渴求最容易导致隐秘的欲望滋生。这是这部小说不安的源泉。

小说的叙述者,我,一个波兰作家,贡布罗维奇,就如同观看画作的观众,而小说的主人公弗雷德里克则成了创作这幅春宫画的画家,执导这幕荒诞离奇的故事的导演,他们要撮合那个金发少年卡罗尔与少女海妮亚成就好事。但是这种撮合就如同我们操作木偶一样,不会遵从任何常理与情感的需求。一切的故事都在欲望的叙事中展开,都在幻想中发生。但是当色情幻想的触角接触到现实的地面,美丽的幻想就变成了一场事先张扬的谋杀。这幅春宫画的作者与观众达成了一致,他们变成了同谋者,通过各自的幻想完成了谋杀。就如同小说中的描写: 引发终极恐怖怪异的是,我们像一对情侣一样,被感情摆布,受到另一对情人的抛弃,我们的发情状态,我们的兴奋无处宣泄,所以它在我们二人之间徘徊 现在,除了我们自己,什么都没有剩下 但是我们在这被唤醒的肉欲之中,却又彼此厌恶。

小说中的我与弗雷德里克,既是同谋,又是敌人;既是隐秘爱好的色情狂,又是彬彬有礼的外来者。这种隐喻上的流亡者是小说家贡布罗维奇自身的真实写照。离乡背井的痛苦经历,磨练了他的文化批判的敏锐感,但是这种痛苦,无时无刻不在吞噬他的心灵,所以他的写作也回不去家乡。我们能够感觉到他和他同时代的任何一位作家都不相似。无论昆德拉如何把他们这些伟大的作家并列,但是贡布罗维奇没有读过布洛赫,没有读穆齐尔,对卡夫卡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他觉得自己跟拉美文学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嘲笑博尔赫斯 他声称自己与博尔赫斯截然相反: 他深深植根于文学之中,而我却植根于生活。说实话,我是反文学的 。他终生与文学为敌,就如同他在阿根廷的那些漫长而难熬的岁月,他一直生活在孤立之中,他进行了自我放逐。

某种程度上说,《色》这部作品是他内心真实的写照,不是因为色情与欲望,而是因为那种癫狂超越理性的想象力。当他的外部世界濒临崩溃时刻,他用写作建构了了一个属于自我意识的世界。他在他的世界中,关注每一个词,每一个句子的力量,热爱小说的形式与新颖,并力图打破小说本身的界限,创造一个并不期待许多读者都能理解的超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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