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你的谎言》是一部著名的日本动画，画风唯美，很是感人，看的让人落泪。不过在2018年的四月，全球科技圈里上演了一场既不感人也不会让人落泪的大剧——《四月是我的道歉》。

从3月30号携程CEO孙洁就天价机票事件道歉后，整个四月就开始了道歉模式。在中国，快手CEO宿华，今日头条CEO张一鸣先后发文道歉。在大洋彼岸，Facebook创始人扎克伯格在参众两院近百名议员的围攻下，为的也是这两个字——道歉。

道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道是“千夫所指，不疾而死”，对于任何一个有体面的人来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实在不容易说出口。而能让这几位大佬亲自道歉的，偏偏还都不是小事情，别的不说，单单看看扎克伯格听证会时来了多少记者，就可想而知他犯的事情有多严重：

面对记者们的长枪短炮，扎克伯格收起了过去“创业小子”的青春气息，庄重的以一位世界顶级科技企业掌舵人的身份，说出了“对不起”。

Facebook涉嫌泄露数千万用户的数据，违法地把数据交给了分析公司，甚至有干扰美国大选之嫌。面对如此严重的指控，扎克伯格不敢有丝毫怠慢，态度极为端正——彻查隐患，下不为例。除了出席上下两场总时长超过十个小时的听证会外，他还买下了欧美几家大报社的头版来公开道歉，保证以后对用户隐私严格保密。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扎克伯格猛烈的“道歉攻势”之下，公众和投资者放了他们一马，股价回升，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渡过了危机。

但中国企业所遇到的事情，绝非几句“对不起”就能摆平的。

Facebook之错，不过是工作疏忽和制度缺陷，而中国的两家企业：今日头条和快手之错，则涉及到了一场关系根本的选择题——技术与价值观孰重孰轻？社会利益和商业利益冲突之时，企业该如何选择？

第一个问题，关乎今日头条的过去与未来。第二个问题，关乎快手的现实与情怀

先说第二个。

在道歉信中，快手CEO宿华写到：“我们做快手社区的初衷是希望每一个人都有能力记录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有机会被世界看到，从而消解每个人的孤独感，提升每个人的幸福感”。

我认为他说的不是假话，这个清华大学的高材生在创立快手之时，一定是带着自己独特的书生情怀的。应该说快手的自我定位一直很清晰，他用毫无美感的界面征服了最多的用户，很快坐稳了中国短视频和直播界的一哥位置。号称拥有七亿用户的快手，占据中国人口的半壁江山。

但许多人都是因为2016年那篇著名的《底层残酷物语》，才知晓快手这个名字的。快手希望普罗大众都能够被记录，那就要面对普罗大众的一切。中国普通群众的层次之低，是出乎清华出身的宿华的想象的。快手七亿用户的背后，是毫无底线的底层审美。在众多用户的偏好下，审美变成了审丑，从最早的电钻啃玉米，粗口喊麦，到后来的畸形网红，哗众取宠等，这些博人眼球的惊世骇俗的内容，虽然上不得台面，却为快手征服了最多的用户，那些三俗的主播们，是快手走向神坛的第一功臣。

虽然这些年来社会的批评之声不绝于耳，但一路高歌猛进的快手似乎并没有闲暇来听取批评。直到中央忍无可忍，央视大篇幅的曝光快手上存在的违法违规现象，未婚先孕的未成年主播，鼓励吸毒的喊麦歌手都在央视的屏幕上一一被曝光。这个时候，快手才真正从“直播一哥”的位置上被真正打醒了一次，可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处境了。

毫无疑问，那些在直播间喷云吐雾的喊麦主播们（如MC天佑）和未成年小网红们为快手带来了巨大的流量，他们个个拥有数千万粉丝，是“网红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可当他们所输出的内容向社会传播时，正面意义是否大于负面意义？对社会的形象是好是坏？恐怕与宿华建立快手的初衷是背道而驰的。

回想起自己的初心，看看眼下的现实，自己希望“被记录的世界”是否就是像快手展示的那样？在社会价值已经和商业价值严重冲突的情况下，宿华和他的快手做出了取舍——封禁掉所有的涉嫌低俗内容的网红，一时间，快手的网红榜上几乎为之一空，无论是“MC天佑”还是“牌牌琦”“杨青柠”等数千万粉丝的主播们全部遭到永久封禁。快手承认了自己的价值观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实现了自我革命。这也是快手在几年来自己高歌猛进的同时，对自己造成的恶劣社会影响的一次救赎。

认清了自己的错误，有了自己的方法，快手还能够重新上路。

而在快手危机的同时，今日头条的张一鸣，也陷入了一次痛苦的自我怀疑之中。

2016年，快播CEO王欣因涉嫌传播淫秽色情信息而出庭受审。

“造福全国”的王欣几乎受到了网民的一致同情与拥护，网民几乎一边倒的支持王欣。而坚称“技术无罪”的王欣本人也颇为不服，坚持认为自己是遭到了有针对的迫害，称是乐视举报了自己，随后，愤怒的网民攻陷了乐事薯片的官方微博，成为了当年最大的一个乌龙……

王欣的审判结果充分证明的一句中国老话：打死犟嘴的。

王欣本人被判刑三年零六个月，快播被封停，从此退出中国市场。

几年过去，回顾此事时，其实可以发现，王欣的审判是一件相当有教育意义的事情。教育意义与那起著名的乌龙无关，也与王欣本人巧舌如簧的精彩庭审无关，最有教育意义的是王欣那句话——技术是无罪的。

这句话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很多人也支持这句话，毕竟技术是死的东西，没有思想没有心机，技术当然是无罪的。

如果当时王欣说这句话时可以鼓掌的话，张一鸣一定是鼓掌最响的那一个。

程序员张一鸣，对科技拥有宗教般的信仰。技术是张一鸣眼中的百病良药，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终极答案。他的一切思维都有些理工男特有的冷静与理智，他甚至对待自己都像对待一个可以用技术解决的问题一样，他像调试算法一样更改着自己的时间表。用X轴和Y轴来画出自己人生的坐标系，将财富、颜值、健康等等都变成一个个可以数字表达的量。说张一鸣是技术的原教旨主义者毫不为过。

所以，张一鸣对于今日头条的定位，一直是一家“科技公司”而非“信息平台”，更不是媒体。张一鸣对今日头条的定位颇为自豪，他曾多次对媒体说：“我们只是科技公司，我们不是媒体。媒体有态度而算法没有”，几年以来，张一鸣一直在强调：技术中立。

头条系产品的算法一直是张一鸣所津津乐道的，是他个人最喜欢的模式，也一定程度上开创了先河——个性化的推荐，你想看什么就给你看什么。所以今日头条号称是“没有一个编辑的信息平台”，无论是今日头条，还是好看图片、内涵段子、今晚必看视频等等，一个个拥有直白名字的app并没有寄托张一鸣太多的情怀，他们只是张对自己“算法神教”有效性的一次次尝试。

2016年，张一鸣对待技术依然虔诚，他依然洋洋自得的宣称“算法没有价值观”，以做“没有价值观的公司”为傲。对待外界对于今日头条个性化推荐所产生的低俗问题，张一鸣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认为指责头条低俗的人是为了自证高雅，是哗众取宠。

“算法没有价值观”被张一鸣反复提起，这句话的意思与王欣口中的“技术无罪”如出一辙。不知道张一鸣是否会想起，提出这句话的王欣，是进了监狱的。

2017年，面对着网信办前后四次的约谈，面对着铺天盖地的传播“低俗色情”信息的指责，尤其是面对有关部门停止更新立即整改的处罚决定，张一鸣终于收起了自己“算法神教”信徒的面孔，开始琢磨价值观的问题。字节跳动六周年年会上，张一鸣公布了迟来的价值观：正直向善，科技创新，创造价值、担当责任和合作共赢。

可是船小才好掉头，发展过热如日中天的今日头条，不会只因为张一鸣的几句话而瞬间漂移。产品是从诞生的第一刻开始就注入了创始人的价值观的。今日头条的亡羊补牢式的行为明显没能挽留自己，所以换来了“内涵段子”的永久封停。

“内涵段子”发展多年，其内部居然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独立的一套价值观念与全国性的组织。尤其其内部价值观与交流内容，思想偏激而充满恶趣味：

而这样的价值观，居然是一个全国性组织所共有的。

今日头条看着手下的产品发展成这样的怪胎居然毫无反应，也就难免落得永久停运的下场了。

之前的快手危机，头条系产品“火山小视频”也在被点名之列。张一鸣甚至没有对比表示任何态度，官方的回应也偏重于优化算法。这次封停内涵段子，才真正让张一鸣真正认识到自己长久以来的算法至上究竟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冷冰冰的算法没有态度，却也没有人类一切良知的约束，当监管这只“看的见的手”将张一鸣从自己的算法帝国中拉出来时，张才痛苦的承认自己过去“走错了路”。

可是算法偏偏是今日头条起家的根本，其之所以能在众多的信息平台中脱颖而出，个性化算法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未来的日子里，抛弃了自己算法信仰的张一鸣能否带领头条走出寒冬，还有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