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盖茨比》里把富人分为两类,old money是传统的贵族,他们“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过着唐顿庄园主角式的生活;new money则是暴发户,有钱,但在修养、影响力上总会被某些人指指点点。
壹
《了不起的盖茨比》里把富人分为两类,old money是传统的贵族,他们“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过着唐顿庄园主角式的生活;new money则是暴发户,有钱,但在修养、影响力上总会被某些人指指点点。
那按照这个概念,中国游戏界的大佬们就可以分三类了。
盛大的陈天桥是一个想甩掉new money帽子,成为old money的那种人。当年他创业,因形势所逼,而代理韩国网游《传奇》,结果成为中国首富。但是当时《人民日报》点名批评;有人玩游戏犯病死亡;丢失游戏道具的玩家有的到盛大公司大骂,有的还玩自焚。
他讨厌游戏。一次内测,他通宵奋战,将角色升到28级后,出招时,技能就是一道白光。陈天桥不像暴发户盖茨比那样去追随绿光,他对老婆说,我升级辛苦得要死,结果白光不过就是虚拟的特技,是编程的成分,Duang Duang Duang。从此,对于玩游戏这事儿,陈天桥是拒绝的。
他后来在一篇文章里说:“我每年上交国家利税有1个亿,如果这是在钢铁行业或者汽车业,一定会被当成大企业的典范而大加宣传,而我却不得不小心谨慎地收旗放帘,不敢对外多说一句话,所以转型是早就在计划之中的事情。”他一直惦记着中国迪士尼的梦想,结果因时机、政策没做起来。
巨人网络的史玉柱本是一个old money,最终却选择成为new money。这位深圳大学的高材生以汉卡起家,1991年,他宣布:“巨人要成为中国的IBM,东方的巨人。”1995年,创业6年的他在中国福布斯富豪榜里排名第八。那个时候,《人民日报》说,“巨人公司的年轻人首先抛弃的是中国知识分子传统的清高和虚荣”。
史玉柱后来因为巨人大厦欠债好几个亿,等他东山再起时,又是做保健品,又是搞《征途》游戏。这个昔日肩负着为国家争气,攻克科技难关,挑战西方巨头重任的年轻人开始挨批了。他不在意批评。“以前别人看我,别人怎么看巨人,好像还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现在我觉不是很重要”。他自称屌丝,他的部下还去注册“屌丝”商标。这话太符合new money的气质了。
史玉柱对游戏是真爱,还为整个游戏界提供不少思想干货。他有篇文章专门讲赚钱游戏中要体现四种人性:荣耀、目标、互动、惊喜。好几年前,经济观察报的记者问他,会在意后人怎么讲你吗?史玉柱说:也会有一些在意,但是不是太在乎。我在这一代人里的位置未来可以看到,因为史料的东西在那儿。
第三类是你也不知道他是new money还是old money,代表人物就是稳坐游戏帝国头把交椅的腾讯老板马化腾了。同样是深圳大学毕业,学长史玉柱可以说史料都在那里,但学弟马化腾则让人头疼,以致于财经作家吴晓波在《腾讯传》的序言里说,它的档案管理太糟糕了,很多原始文件竟然都没有保留。
马化腾基本上不接受采访,这些年知名刊物的封面没有他,更别说娱乐节目了。游戏占了腾讯的半壁江山,但他谈游戏的言论不多,大部分就是版权啦,我们游戏营收很好啦,例行操作,非常缺乏能搞成自媒体标题的出位性言论。他真是一个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先做后说,甚至做了也不说的人啊。
46岁的马化腾就像千变万化的互联网行业一样,还不到对他盖棺定论的时候。而马化腾本人似乎也没有做好将内心完全袒露的准备。所以,《王者荣耀》被一些人批评的时候,pony的心路历程是什么样的?无从得知。
这些年,他谈的最多的就是微信、基础设施工程之类的话题。大谈微信,可以说这是old money要做的事情,因为这个霸王级的应用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但是,当某些人在微信朋友圈转发《人民日报》痛批《王者荣耀》让小学生上瘾的文章时,马化腾到底是贵族还是个暴发户呢?
价值观判断的事情,就交给那些不看《自然》《柳叶刀》等权威杂志研究游戏的学术文章,凭借私人经验就能给出结论的评论员以及电击大师杨永信吧,这不是本文要重点讨论的事情。
即使领导人太低调,但因为微信,世人记住了张小龙,扒出了他的饭否帖子,窥探他的癖好。
即使领导人太低调,但因为腾讯游戏,我们也应该记住腾讯游戏的功臣,现任腾讯COO任宇昕。
任宇昕的地位由三个50%奠定:游戏收入占了腾讯收入50%(去年才跌4个点至46%),占中国整个游戏行业的50%以上,其净利润高达50%。在任宇昕的领导下,腾讯成为全球游戏产业的整合者。去年,腾讯40亿美金收购芬兰游戏公司SuperCell,这事儿跟任宇昕玩了他们的游戏有关。
贰
任宇昕1975年生,四川成都人。小学时他就在少年宫学编程。初中,他编写了个飞行射击的游戏,拿到20元奖励。读完大学他就到了华为,成为一个程序员。99年,他和朋友编写了一个棋牌类游戏设计软件,登门拜访马化腾,想推销。
马化腾当时对游戏没多少兴趣。即使到现在,马化腾也没有谈过他对游戏的热爱。马化腾曾是个喜欢拿着望远镜看星星的安静男孩,2009年出版的《马化腾的腾讯帝国》一书引用了个段子(编者注:该书作者也很苦恼,吐槽说马化腾怎么那么多段子啊),说马化腾在计算机领域颇具天赋,经常做些恶搞游戏,比如编写小的程序把学校机房的硬盘锁死,让机房管理员哭笑不得。
那既然任宇昕来了,几个人就开始聊天。腾讯联合创始人张志东问他,华为怎么管理的?任宇昕说,我们从来不允许坐在办公桌前。临别前,马化腾问他愿不愿意来上班。任宇昕想了个通宵,说,我愿意。后来,任宇昕为腾讯招人的时候,会选择一个充满情调的地方,跟对方一口气聊上十几个小时,会观察应聘者对餐厅服务员的态度,以此识人。
任宇昕是在2000年1月入职腾讯的,那是马化腾最焦虑的时候。那时,马化腾找到联想,找到昔日好友丁磊,谈卖掉QQ的事情,未果。后来,他又找到广东电信,对方提出60万的收购价格。马化腾收拾办公室桌椅板凳的时候,后悔了,不卖。
任宇昕为啥加入一个当时捉襟见肘的公司,原因不详。但这选择算是做对了。进入腾讯后,任宇昕为自己起了个英文名,叫Mark。他跟着腾讯联合创始人张志东领导的开发组工作,担任Web技术开发小组组长。
他对编程乐此不疲,自觉写代码才是人生的意义。当时,腾讯内部最有技术挑战的是QQ服务器小组,他半年内给张志东提了三次请求,想加入该小组,但遭到了拒绝。张志东认为,任宇昕是个大才,当程序员有些可惜了,就没批准。
2002年开春,马化腾有了做游戏的打算,那时马化腾因为“移动梦网”这个手机收费渠道实现正向现金流,钱袋子慢慢鼓起来了。就在上一年,世界电子竞技大赛在韩国举办,中国的选手马天元和韦奇迪拿到《星际争霸》双打世界冠军,电子竞技升温。陈天桥和丁磊的游戏生意日渐红火。
马化腾和联合创始人曾李清一起去美国参加游戏展。马化腾办签证被拒绝,曾李清开始大谈腾讯未来,签证官被感动了,顺带把马化腾的证件给办下来了。实际上,马化腾是想拉着张志东一起去开开眼,但张志东拒绝了。
张志东对游戏不感冒,他认为QQ刚开始舒服点,不宜开拓新的战线,他对马化腾说:“我们谁都不是玩网游的人,对此一窍不通。”从美国回来后,马化腾对游戏有了新的认识。张志东被说服了,从技术和市场抽出两人,进军网游。当然,这两人里,没有任宇昕。
2003年,为快速切入市场,马化腾选择代理韩国的游戏《凯旋》,并在上海组建了一个运营游戏的分公司。上海可热闹了,盛大的群聚效应影响下,云集诸多开发人才。史玉柱从伤心地珠海跑到上海,做起《征途》,从盛大挖了人。第九城的朱军更夸张,在浦东新区张江微电子港和陈天桥做起了邻居,盛大在1号楼,九城在3号楼。进了园区大门,盛大向左,九城向右。
《凯旋》当时在韩国是排名第5的游戏,也是款3D游戏。但因为汉化程序复杂,同时中国互联网宽带和玩家游戏的配置达不到游戏运行要求,体验极差。游戏上线后,腾讯收到各地用户的投诉。员工跑到成都网吧,一用,卡,跑到浙江,卡,只有在大都市上海,不卡。
“凯旋”成了“卡旋”。马化腾对游戏部门进行调整,运营部也回到了大本营深圳。“我们要重新找一个指挥官,他至少应该非常喜欢玩游戏。”马化腾后来说。
叁
做《凯旋》这款游戏时还没任宇昕什么事情。入职腾讯的头几年,任宇昕一直跟着张志东,随着QQ秀、QQ会员产品上线,他被任命为增值开发部的经理。
中国QQ群里流传一句话:今天是XXX的生日,只要把这条消息转发给5个QQ群,就会有100Q币拿,昵称会变红。所以这个“XXX”可以是马化腾,也可以是任宇昕。
任宇昕第一次从马化腾嘴里听到“游戏”这个词是在2004年4月。马化腾说,有两个业务,增值和游戏,你选哪一个?任宇昕选择了游戏,开启了巅峰之旅。某些游戏玩家天天骂着马化腾,这个锅任宇昕现在也要背起来了。
腾讯当时的组织架构分为技术研发和产品运营两个部门,但产品增多后,部门沟通脱节。新组建的游戏部门开始拉人,形成新的事业部。当时丁磊把游戏部门叫做互动娱乐部,于是腾讯借鉴过来,取名叫互动娱乐事业部,如今腾讯还用此名,但“部”变成了“群”。
作为负责人,任宇昕确定了互动娱乐事业部的内部架构。当时市面上,盛大是开发和运营分开,网易则是集中项目制。任宇昕借鉴了网易,实行了项目制。这个项目制成为腾讯游戏的固定套路,员工组成独立工作室,竞争上项目,谁做的好,谁拿的钱多。当然,微信的诞生,也得益于马化腾鼓励员工相互竞争的机制。
后来,互动娱乐事业部下面的卧龙工作室因为《王者荣耀》拿到公司业务突破奖。任宇昕2015年接受采访时说,“奖金的多寡通常都是公司最忌讳的话题,因为担心部门攀比或者不公,几乎没人敢这么做。但我不这么看,我会直接和所有人讲述公司的激励政策是什么。”
卧龙后来改名为天美L1工作室,工作室总裁姚晓光年初在香港花了9800万元买了房子。这个工作室位于任宇昕老家,四川成都的腾讯分公司。
卧龙成立于2008年,而在2005年,腾讯入驻了成都高新区孵化园的数字娱乐软件园。那时候,台湾一家名叫华义的游戏公司在当地也有分公司。华义有不少人才,但公司对四川运营投入不足,员工心有不甘。腾讯入川的那个2005年,华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离职,其中包括4名总监级别的高层。这些人都加入了腾讯。
主管游戏的任宇昕选择的主场战,是“叫地主,不加倍”的棋牌休闲型小游戏。他认为代理《凯旋》失利,是因为腾讯经验不足,选择简单的方向,边打边练,是个好方法。
当时的棋牌游戏老大是北京联众。联众的老板体验了一把腾讯产品说:都是我们的仿制品,不用怕。任宇昕重新调整了游戏大厅的模式,提升用户体验。一位联众的员工回忆:腾讯在QQ上加了个弹窗,提示好友在玩什么,点击后直接进入游戏室,QQ两亿多用户,随机产生的玩家就吓死人。这位员工的回答,后来成为部分创业者的噩梦。
2005年1月,腾讯推出《QQ堂》,任宇昕还是在用户体验上做手脚,一年多时间内,一月一更新。它超过了盛大的《泡泡堂》,但因为被指抄袭,而上了法庭。法院没有受理这起案子,认为《泡泡堂》的起诉不具有事实依据。
当年,腾讯还推出了QQ宠物,到次年就突破100万用户,成为全球最大的网络虚拟宠物社区。但世人还是说这没新意,是抄袭来的。马化腾当时接受《中国企业家》采访,说,我不盲目创新,“最聪明的方法肯定是学习最佳案例,然后再超越”。
任宇昕在休闲小游戏上打了胜仗,但这个市场的规模还是太小,挣大钱的还是打怪升级的游戏。任宇昕的想法是做出一款大型角色游戏,报《凯旋》失利之仇。它模仿了《魔兽世界》,推出了《QQ幻想》。
如果说《凯旋》因为运行复杂而失败,那《QQ幻想》失败则是因为设计太简单,玩家轻易过关,就不会玩了。这时的互动娱乐内部出现了争论:腾讯如何进军大型网游?未来是自主研发还是以引进为主?
针对第一个问题,任宇昕通过观察韩国市场发现,只有第一名才重要,从第二名以下的就没人记住了。他提出一个战略,绕开打怪升级的网游主战场,聚焦休闲类的枪战、赛车、格斗、飞行射击、音乐舞蹈游戏,并在这几个里面做到老大。
针对第二个问题,任宇昕认为这就是伪命题,代理和自研可以并行不悖。
2007年底,腾讯代理了《穿越火线》和《地下城与勇士》,眼尖的网游玩家发现,当年QQ弹出一个窗口,里面的内容是腾讯互动娱乐部门的招聘广告。2008年,腾讯参股美国游戏开发公司 Riot Games,成为其产品《英雄联盟》的代理商。
马化腾对游戏是有怀疑的,在2006年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他说,互动娱乐在2至4年内会很火,之后就会放缓,甚至不会增长,长期、稳定的收入靠广告、搜索和电子商务。
但回头总结,人们才发现,2008年是腾讯游戏的历史元年。《穿越火线》和《地下城与勇士》、《英雄联盟》在当年正式运营后,开始血洗各种游戏收入排行榜。当移动互联网兴起后,一部腾讯游戏史,那就是半部中国游戏史了。游戏业务成了现金奶牛,马化腾还砍掉了搜索、电商。
任宇昕也可以喘口气了。2005年时,腾讯游戏在行业内只是第八。压力最大的时候,任宇昕常以“一将无能、累死千军”激励自己奋勇向前。“我当时经常看行业报道,起初我们连名字都没有,后来虽然有,但总是排在倒数第一、第二位,真的很难受。” 他回忆说。
今年,COO任宇昕的名字出现了两次。
3月24日,腾讯宣布人事调整,任宇昕兼任网络媒体事业群总裁。分析认为,腾讯此举是为了狙击今日头条。7月3日,《王者荣耀》制作人接受采访时提到他,说未成年人保护是个持续工作,Mark任宇昕等高层也亲自牵头。
腾讯10周年那会儿,任宇昕目睹了3Q大战,舆论批评全民公敌腾讯抄袭,而游戏就是证据之一。这事儿之后,腾讯逐渐变得开放。
今年,腾讯因为游戏又被人批评。但批评陈天桥的话十几年后又套在了腾讯头上,这个社会的某些部分真的在进步?